编者按：古代出门难，出门经商十载回家的现象屡见不鲜。出门在外，除了住店还要吃饭，且来看看旅人如何“打火”——宋代旅途之吃饭那些事儿。
《水浒传》第五回写鲁智深离了文殊院，投奔相国寺：
取路投东京来，行了半月之上，于路不投寺院去歇，只是客店内打火安身，白日间酒肆里买吃。
宋元小说中的“打火”，究竟何意？陆澹安的《小说词语汇释》说：“出门人在路上做饭”，所引书证即《水浒传》第二回王进投宿史家村，史太公那段话：
太公道：“不妨，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。你母子二位，敢未打火？”叫庄客安排饭来。
但此处“打火”，严格说来，应问他们母子是否尚未吃饭之意。还是小说戏曲史家许政扬的论断较稳妥：“宋元间以旅次饔飧为打火。”他还指出：“宋元间制度，逆旅或不为具饮食，投宿者必须自己办膳。”但这一结论过于言简意赅，倘细加推敲，不仅“打火”的语义远为丰富，在细节上也生动复杂得多。
在火柴使用前，中国古代取火，都以打火刀敲击火石，此即“打火”的词源。
《水浒传》第八十四回写梁山好汉火攻辽国蓟州，宋江军队都“自有引火的药头、火刀、火石、火筒、烟煤藏在身边”，其中火刀、火石与烟煤也都是一般打火时不可或缺之物。
“打火”原义即点火、生火之意，《清平山堂话本·陈巡检梅岭失妻记》就有其例：“罗童正行在路，打火造饭，哭哭啼啼不吃。” 炊饭必须打火，故“打火做饭”往往连说，《水浒传》第六回便载此例：“智深、史进来到村中酒店内，一面吃酒，一面叫酒保买些肉来，借些米来，打火做饭。”于是，“打火”便衍生出做饭之意。
再进一步，打火为做饭，做饭为吃饱肚子，“打火”又派生出吃饭之意。《西厢记》第四本第四折，仆人招呼张珙，“天明也，咱早行一程儿，前面打火去”，用的便是这层意思。
再进一步，“打火”也兼容了“做饭吃饭”的双重含义。《水浒传》第六十一回说吴用往大名府智赚卢俊义：
吴用、李逵二人往北京去，行了四五日路程，却遇天色晚来，投店安歇，平明打火上路。
这里“打火上路”指做饭吃罢就赶路程，足证“打火”之义包含了做饭用餐。而《水浒传》第三十七回说宋江在发配江州途中路经揭阳镇：
（宋江与公人）三个来到市梢尽头，见了几家打火小客店，正待要去投宿，却被他那里不肯相容。
则此处“打火”便有旅次宿夜之义，这与旅客的当夜晚餐与次日早餐多在店内打火解决或许有关。
总之，虽说“宋元间以旅次饔飧为打火”大体不错，但据前述，其实际用法则微妙复杂得多。
宋元之际实用型类书《事林广记·旅行杂记》有“炊爨”条，说行旅者从早餐到晚餐之间“又须两饭：初曰点心（俗云‘小淘’），次曰午炊（俗云打火）”。虽说午炊可以俗称打火，但打火却不仅指午炊，一日三餐都可称打火。而“打火”也或作“打伙”。
“打火”何以还作“打伙”，这应与中古兵制有关。从北魏到唐代，军中例以“十人为火”，共灶炊饭的这十人就互称“火伴”，此即《木兰辞》之所谓“出门看火伴，火伴皆惊忙”。在《水浒传》成书过程中，尽管已未必十人共炊，但仍沿用“火伴”的叫法。
由于“打火”与行旅用餐有关，一日三餐也有了别致的叫法。南宋笔记《白獭髓》载：“御街中瓦前卖团子者，目为三火下店。”这里的“三火”显然指早中晚“三餐”。“中火”则指中饭，“打中火”即做中饭或吃中饭。
“打火”既然与旅者饮食有关，“打火”也理所当然地用来指代食肆饭店。但这层意思，更明确的场合多用“打火处”来指代。但“打火处”有时也指夜间投宿的客栈旅店，这或许仍与宿夜点灯也须打火有关。
宋元之际，出门行旅已成社会常态，旅次饮食，短途者或自带干粮，长途旅客只能求助食肆或客店，这些店肆对行路客的饮食安排也有不同的业态。
不言而喻，在东京、临安等大中城市，在有些酒楼食店里，过路旅客应与当地吃货一样，只要埋单便能享用店家烹饪的现成美食。即便道途简陋的小食店，也有代客烹调的。
但即便专营食店，也确有仍须客人亲自打火做饭的。在《水浒传》里，这类“不为具饮食，投宿者必须自己办膳”的客店，应该更普遍。可见宋元之际，自炊式打火才是习以为常的惯例。
唯其如此，尤其向晚住店时，一旦宿客杂沓而至，小客店内自炊设施与食材常会供不应求。针对这种情况，《事林广记·旅行杂记》也有温馨提示：
旅店多系贫民看守。店内器具饮食之物所畜几何，宿者纷然，则应用不周矣。凡到店，合用柴米盐菜酒食之类，须先指挥，庶得依数供过。若同店客多，又须令仆先占锅灶器用等物。
尽管一般宿店都提供自炊式打火，但也有住客不在店内自炊，而另觅打火处的。总的说来，宋元间旅店对住客不仅提供打火的设备，也会供应有价的食材，而投店旅客只要在店内打火自炊的，临行结账自应包括住宿费与打火费两部分，这两笔费用是分开计算而一起交付的。
《水浒传》一再叙及“五更打火”，同时代其他话本戏曲也频频出现。当时行旅赶路多赖步行，为多赶路只能趁早打火出门，“五更打火”折射出宋元之际远行的不易。
著者：虞云国
出版时间：2020.5
出版社：世纪文景|上海人民出版社